惜土如金的山村农民散文
我的老家在浙西山区的四散里,那里山多田地少,有限的耕地成了世代四散里人人人向往的香馍馍,他们对土地表现出的那份挚爱是常人望其项背无法比拟的。
四散里有句俗语“钱在眼前,田地钱万万年。”意思就是人再多的钱也是昙花一现而已,只有田地才是实实在在的,它能保你世世代代的子孙有个温饱。在四散里代代流传着一个钱财乃身外之物的真实故事。话说长毛弄里,长毛来到了四散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百姓一听到风声,带上平时早已备好的里面装满干粮的“警报袋”,逃亡大山深处。四散里有一财迷,舍不得家中的银元财宝,于是装了满满一大袋逃往山里躲兵灾。一天过去了,肚子饿的咕咕叫,忍一忍吧!看见一大包银元在手里心里还是蛮踏实的。第二天,肚子饿得“咕咕”叫实在有些难受,找到村民说:“我用一个银元换你一把干粮如何?”这要在平时,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虽有人动心,但无人行动,大伙都不愿意调换。到了第三天,财迷饿得两眼昏花,看着一大包银元,拍拍胸豁出去了,“有钱能使鬼推磨”“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四散里的俗话不断涌现在他的脑海,心想:我用人家一辈子都积累不起的财富与人调换一“警报袋”的干粮总可以了吧!与人相商,结果大大出乎财迷意料之外。纵你有金山银山,穷鬼们就是捂着“警报袋”不换,因为村民们知道,钱财乃身外之物,没了命要最多的钱财又有什么用呢?况且躲兵灾也不知道躲到什么时候的。可怜的财迷最终死在了贪财上。当然,人死了财宝也成了他人的囊中之物。在四散里人看来,在外官做的最大也有罢官的可能,生意做得再红火也有赔本的时候,只有拥有了自己的土地,粮食放在自己的家里心中才有底。于是乎,四散里在外当官的出门经商的有了钱都回家置田买山,雇人守着种着,只有这样在外面闯世界心里才踏实。
在四散里对于土地最有感情的莫过于范家的几代人了。远的不说,就从晚清谈起。范沛霆出生于道光壬辰(1832年),卒于宣统辛亥(1911年),享年80岁。生有三个儿子,一家人饱受缺吃少穿的痛苦。但他为人正直,敦厚忠诚,深孚众望,最终赢得钦赐耆民称号,按现在的话来说就是全国道德模范。月有粮领,年有布赏。他临终嘱咐三个儿子:一要珍惜土地,那是历代生存之道;二是重视读书,知书达理是为人之本。
小儿子名叫范忠喜,为人豪爽,头脑活络,懂得靠山吃山的道理。利用本地丰富的森林资源做生意,很快赚了大笔的钱,范忠喜从不贪图享受,省吃俭用把赚来的钱大部分用来置田买山,良田一直买到二十里外的胡店村。但就是这样一个大财主却惜土如金,对长工们有许多的规矩:如在水田里干活,腿脚上沾上的泥巴不能在小溪里洗掉,家里的脚盆洗脚后要把水倒在大木桶里,第二天把沉在下面的泥浆水倒回田中;田里地里挖的番薯毛芋什么的尽量不带泥土回家;出工在外屎尿要拉在自家的田地里。
范忠喜自己识字不多,但四个儿子三个女儿个个有文化。大儿子解放前在武汉警备区任军需处长,三儿子在当地四个村当保长,小儿子年纪轻轻就在大洋小学当校长,后来又去了杭州教书,还联络当地有权有势的六户人家在南星桥码头开办了以销售柴炭为主的“六睦行”。按理说这样的好人家田地里的粗活叫长工们打理就可以了,范忠喜谨遵祖训,深知土地粮食的重要性,专门留一个二儿子在家务农当长工头,这个儿子叫范廷光。他不服气地问父亲“我的脑袋不比兄弟们差,为什么留我干苦力?”父亲语重心长的劝说二儿子,“廷光呀!干农活是委屈了你,但这个活总得有人干呀,你的三个兄弟都不会农活,将来万一发生战争或其他的重大变故,他们回家来还都指望着靠你吃饭呢。你可千万别小看了土地,那才是我们真正的活命之本啊!”既然父亲这样说了,孝顺的儿子只能这样了。农田最难弄的犁耙耕耖都学会了,种田割稻,看秧放水,施肥除虫自然不在话下,范忠喜望着一帮有文有武的儿子,摸着胡子呵呵笑了。
后来土改了,土地虽归了集体,但生产队少不了农业行家范廷光。队长说了,“你不用干活,也不用按时出工收工,有空背把锄头到田间地头转转,什么时候该干什么跟我言语一声就好了。”范廷光做梦也想不到别人成分不好要批斗,而他却“因祸得福”反成了红人,想想还是父亲有远见呀!
范廷光也有三个儿子,生产队拿工分吃饱饭都困难,但他牢记祖训不惜变卖家中所有值点钱的东西供儿子读书,大儿子进了省水电局安装队,每月寄钱给家乡的父母直到老人去世。小儿子进了乡镇企业管理财务,二儿子长得五大三粗是个干农活的料,因此他少读了几年书。二儿子范奎法大胆能干有魄力,好动脑筋,子承父业,田里地里没有不会干的农活,大家推举他当生产队长。那时真值“农业学大寨”,范奎法带领社员们利用农闲夜以继日挑灯夜战硬生生把狼踏湾、大头岩等地的乱石滩改造成丘丘良田,还创造性的巧妙地在村对面的小溪上用拱桥的方式把上面变成了一片良田,长度达400余米,不能不说是个奇迹。
由于成绩突出范奎法多次评为建德市优秀生产队长,79年后任村主任、书记,一直干了二十多年。在这二十多年里,对他最有感情的还是田地。改革开放后的那些年,祖国大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期间范奎法也经受住了各种各样的考验,80年代掀起了大办乡镇企业的风潮,范奎法面各种利益的诱惑不为所动,坚持不办对土地空气有污染的.化工企业。为了这些引起很多村民的种种误解,“这是一切往‘钱’看的时代,我们村为什么这么死脑筋?”“是不是干部们的脑袋老化了跟不上形势了?”范奎法苦口婆心劝导大家,“钱是好东西,谁不喜欢?但我们也要为子孙后代想想,我们不能昧着良心吃子孙饭啊!山里本来田地就不多,毁了田地办企业,毁了土地污染了空气,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怎么活呀!”由于范奎法的坚持,村里虽然没有办企业,但村里的田地这些年了没有减少半分。山里的天还是那么的蓝,山里的山还是那么的青,山里的水还是那么的绿。由于山里的植被保护良好,空气清新,村庄古朴,四散里被浙江省立为古村落保护地。乡亲们都说,村干部当年的做法还是有前瞻性的。
范奎法也是三个儿子,时代进步了,要选一个儿子在家专门务农也不太现实,昔日的犁耙耕耖也可用机械替代,但播种插秧施肥除虫的农活在老范家必须有人传承,老范家的田地决不能荒芜,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这担子放在了大儿子范风的肩上,父亲认为范风从小干过农活,离家最近,做生意在时间上也比较自由好安排。范风没有选择,因为这本身不存在对错,更不需要理由,这是对祖宗的一个承诺,也是对后人的一个交代。父亲对土地的那份真情在98年的那场洪水中表现的淋漓尽致。那年的夏季,父亲突然打电话给三个儿子,说家里有事一定要大家回去。在广州某公司当总经理的二儿子放下手头的工作坐飞机赶回来了,在金华某驾校当教练的小儿子也匆匆请假回来了,在兰溪做茶叶生意的大儿子自己没有车花200元钱打的赶回来了。大家到齐了,父亲说:“我们家在洞背(小溪上面)的一丘田塌了,我想叫大家一起回家修修。”“嗨!我还以为什么大不了的事,我汇几千元钱回来不就是了。我回家一趟光机票就要好几千呢!”财大气粗的二儿子首先回话。“我一天不上班要扣好几百工资呢!”小儿子也应道。大儿子最后发话:“我一天不在店里生意至少少赚几百元。”父亲听不下去了,“出门几年你们都钻进钱窟窿里去了?我跟你们说,不修好田你们就别去上班了。”老爸倔强的有些不讲理。最后还是老妈出面打圆场,“儿子们在外也不容易,你当爸的带他们去现场看一下,让他们亲身感受一下农民的艰辛,改造田地的不易,大家出钱雇人修补一下也是一样的。”老妈的建议得到了大家的认可。父亲说:“老爸不是没钱,叫你们出钱是让你们记住,在老家有你们的山你们的田,你们的根在家乡啊!”儿子们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大儿子范风凭着生意人的精明对田地有着自己的设想,等土地流转的政策到了四散里时,做生意已有些积蓄的他想把别人家闲置的田地盘下来开发绿色农业。再利用自己茶叶专业的特长,在家乡四散里办一个茶厂,解决茶农卖茶难的老问题。作为作家的范风还有着诗人般的浪漫,打算在家乡养几头牛几只羊,一群鸡两群鸭,完了再养两只梅花鹿,几只仙鹤玩玩,让城里的人看看,在农村的土地上也能过上神仙的生活。如今,范风的儿子也已大学毕业,听完老爸的设想表示以后也要回到农村,在家乡的这片热土上耕耘。范风笑了,看来祖上热爱土地的风尚后继有人可以代代传承了!
这一家人正是中国许许多多农民的一个缩影,他们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着自己的土地,他们像保护大熊猫一样守护着脚下这片生我养我的热土,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的响亮名字——中国农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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