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香散文
临近毕业的时候，感觉到自己在学校里的时间正在分分秒秒地减少着，宛若流水和时光里的急切，缓慢而不可阻挡的离去的脚步，正在加速的到来。校园里的房舍、教室，草坪上的灌木，走廊里的灯光以及路灯下面的树木，都变得别样亲切起来。随着离校时间的临近，一些莫名的惆怅，开始在同学们中间弥漫开来。
我知道这一切，几乎是不可挽回的了。因为，随着时间流走的，不仅是我们内心的留恋和不舍，还有对未来和前途的渺茫。人生的路，似乎才刚刚开始，而前路渺渺，不知道人生的下一站，会在哪个方向停留？对我这样的农村孩子来说，离开了学校，基本就剩下了一条回乡的路。
尚岩中学又被称作苍山二中，那一年的高二毕业班，共有四个班，最后临近高考的两个月，学校里又分别从各班里选了一些学习好或者有升学希望的人，合并成了两个班。实际上，还没有到正式毕业的时候，已经有一多半的同学，就已经卷着铺盖回家去了。我甚至不知道有些同学是在什么时候独自离开的，他们的村庄或者就在学校附近，或者离学校有十几里以上的路程。
乡村里的少年，习惯了默默地承受或独自离去。有些同学，中午还在一起吃饭，下午上课的时候，却听说已经走了。一个又一个熟悉的身影和脸庞，就这样从我眼前消失了，离去了，这让我有些难以言说的伤感甚至悲伤。剩下来的时光里，便不免有些彷徨起来，回到班上，一多半都是陌生的面孔。两年的高中生活，真正使我成长的，我觉得应该就是这分别和离开的这最后两个月，使我懂得了珍惜和依依的惜别。
1980年的夏天，我虚岁十六，惶然中我懂得了惜别的滋味，也真正地意识到了所谓的就此一别，就要天各一方了。事实上也是这样，高中毕业已经三十多年了，我们高二四班的五十多个同学，我见过面，或者有过联系的，我仔细地想了想，不足二十人，迄今，我一个人飘在新疆，已几近断绝了同学们的音讯。只是思乡的梦里，还有那些四海漂游的同学们少年的身影，依依乡音，已经不堪回首了。
人生的这一条路，出发，集合，弯弯曲折，然后各奔东西，音讯渺茫。而同学少年，多少苍茫的岁月，已经遮掩了一条回乡的路。我能够回忆起来的，还是那些夏天的夜晚里，在晚自习的灯光下面，那些扑入眼鼻的花香和树影的摇曳。在我们教室通往宿舍的那条小路的两旁，几株在高大的槐树和杨树下面匍匐着的十里香，细碎的叶片，细碎的，白色的花朵，在一些若有若无的灯光和树影的掩映下，弥漫而忧伤。
后来，在很久之后的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世界上香气飘溢最远的花，是一种白色的野蔷薇”。这些花的枝条和叶蔓，是那样细小和低矮，以至在白天的时候，我竟完全忘记了它的存在。可是每到夜晚，那些细碎的白色小花，便在空气里花香四溢，即使是一些无风的.夜晚，你也能够闻得见那些草坪和小路边上的花香，远远地望去，像是飘雪的枝头。
这样的季节和花香，似乎是适合校园和少年的青春生活的。就有那么几对男一女同学，毕业的时候，是牵着手走的。后来他们结婚生子，成就了一些平凡的乡村夫妻的幸福生活。后来，我从一些同学口中得知这些消息的时候，竟然还蒙在鼓里。我张大了嘴巴好生疑问，不知道他们是在什么时候谈的恋爱，花前月下，总是花香，我那个时候，只是闻见了花香，却不知情愁爱恨，甜蜜如斯。
但有一些事件，我还是知道甚至是参与过的。一位金姓同学，有一天躲在一边神秘地打开一封信，正欲过目时，被一位看出了端倪的同学引来一众人等围观起哄，情急之下，这位金姓同学慌忙中撕了信，一抬手，把那还没有来得及撕碎的“情书”，扔到了学校围墙外边的庄稼地里去了。竟有那锲而不舍的同学翻过墙去，完整地捧回那封信，几个人默契地粘接着读给宿舍里的几个同学听。那个写信的女同学曾经是我的同桌，她写给“爱人”的这封信，委婉而深情，大意是说，马上就要毕业了，希望他不要忘了自己之类的话。还有一些海枯石烂的爱情誓言，听得我脸红心跳。
后来，毕业之后没有两年他们就结婚了，接连生了三个女儿。我的那个男同学，酗酒、赌|博，而我的那个曾经发誓“海枯石烂”的女同学，最终忍受不了酗酒的丈夫和家庭的贫穷，跟着他丈夫的一位哥们私奔去了。想不到的是，我的那位酗酒的同学，在妻子跟着自己的哥们跑了之后，酗酒日甚，终在一场别人的酒席之后，大醉不醒，再没有醒来。那一年，听说他还不到四十岁。三个没有成年的女儿流落到亲戚家里去了，最后是一场家破人亡的人间悲剧。
每当想起这个故事，我总是要回忆起我们挤在宿舍里，拼接着那一封情书时的情景。甚至我还宿命地想到，他们不幸的婚姻和家庭悲剧，是不是和我们恶作剧般的争抢和分享人家的情书有关系呢？那一封尚未被撕碎的情书，自然作不了天女散花，但终究是被撕了的，在冥冥中的命运里，这一场人生的劫难，难道早就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吗？
三十多年的时光，不知道是远，还是近了？我的回忆里满是唏嘘，那些青春年少的时光，那些夏夜里的花香和朦胧的灯光下面，爱情和往事都已经远去，不知道散落在世界的哪一些角落里去了。我们深深地陷入这个世界的时间和遗忘之中，天涯远路，四海飘泊，谁还能找到一条回去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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