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居夜话散文
感冒尚未好，又吹了风，更加头昏脑胀起来。周末躲在屋里，吵闹的人出去了，难得清静。供暖已经开始，气温降下七、八度，夜里微凉。中午，坐于阳台沐浴阳光，睁不开眼睛，直不起腰背。歪在床上，不禁有丝丝寒意。大概只穿了件毛衣。扯三条薄被，依靠抱枕，读一本昨日未完的书，不多时候，渐渐熟睡。
一阵热闹，有人呼喊着我的名字。自梦中醒来，看视来人，老板娘带着小女儿进屋。仿佛刚睡着又醒来，脸颊胀痛，或许未尽睡意。一面拿轻轻拍打，一面招呼客人。
这世上最难应付的人，小孩子算上一个。她天真烂漫，她烂漫天真。她要爬高上低，她要随处跑动；一会摔了你的碗，一会撕了你的书；一会嘘嘘在地上，哗啦啦拍着流水笑；一会喜新厌旧，扔得东西满天飞。你要跟在她身后打圈围，嗑着碰着得当心，哭着笑着要陪着。稍不如意便来个下马威，一嚎不止难消停。打不得骂不得，哑巴哄孩子干着急，会说话的人再寡言也要堆上一箩筐。别看人小听不懂，回眸一笑百媚生，孩子就是无敌，无辜的眼神杀伤你一切脾气。童心清澈，未经半点世故，你不得不叹服那烂漫的可爱。
桌上放有桔子，她拿起啃咬。抬眼望望你，似狡黠的眯眯眼睛，十分聪明伶俐的剥去桔皮，一瓣一瓣丢在地上，又拿起另一只。她妈妈赶忙收起藏了，剩下的桔子才免遭一劫。
大约两个钟头，客人离开。抹几扫地百无聊赖，又歪在床上看书。每次感冒会连带一系列的副作用，而最慎畏的是心慌不宁，唯恐惊吓。一句高声足令颤抖，七魂六魄像浮起的云，漂移不定。昏睡中有入灵一般的感觉，牛鬼蛇神出现在梦中，竟如看了一场生死离劫。冥冥中又听得外界的呼唤，醒来双颊红热，胸口粘粘有甜甜的腥味，口干舌燥，心闷烦多。小时候，严寒的冬季，风高月黑的夜晚发高烧，白日里打完针后病好如初。每遇这样的情况，独自一人从床上跳下来，薄衣薄衫跑去灶间，舀一瓢凉水喝下，冰冰冷冷的感觉减去心窝炽热，再睡去。
今天，除去慵懒之外，并没有太大不适。鼻塞很严重，隐遁不通。书谓人眠，不知何时又睡去，再醒来屋子里的灯亮着，窗外一片漆黑。熟睡中有人进来，出去忘记关灯。天这般晚了，她们也都睡去，我再也睡不着了。去客厅坐坐吧，难得的寂静。
抓一把橙色桔皮放进杯中，我喜欢这个杯子，乳白色塑胶长杯桶。简单方便，握着它十分温暖。我把它视作一个知已，死物的知已只要你对它好，把它当知已看待，它便永远不离开你，永远贴着你的心。我习惯每次将桔子洗净剥皮，留下桔皮。在它新鲜之前泡水喝，或者拿去晒干。我还喜欢青桑水，可是青桑水是不能喝的。我喜欢听蚕食新桑的沙沙声。“乌毛蚕孵出，用鹅毛轻轻把它从蚕种纸下掸下，每过几天把蚕分一分，从小匾移到在匾。我母亲孵一张蚕子，一张蚕子是一两，分得十大区，吃起桑叶来像风雨之声，此时饲蚕是从桑里抓起桑叶大捧大捧的铺上去，夜里都要起来两三遍，桑叶一担一担的挑进门来都来不及。我帮母亲饲蚕，夜里饲蚕我执烛照亮。”这钟情形是胡兰成散文《今生今世》里《胡村月令：陌上又桑》一节中所写到的。我仿佛看到昏暗的夜下，十多岁孩童提了一盏如豆的煤油灯走在前，身后跟着小脚的妇人，二人行走在黑幕里，跨过木头门槛，躲开外面风声，又听得蚕室雨声。我仿佛看到胡家一次蚕已三眠，有十几大匾，家里叶尽，胡父和胡四哥不在，胡母急切哭泣，宓家山娘舅路过，一见如此，大骂外甥埋怨姐夫，叫姐姐不要哭泣，像泼水救火一样，他去其他沿山采桑叶。“桑树叫人想起衣食艰难，我小时对它没有像对竹的爱意，惟因见父亲那麽殷勤地在培壅，才知世上的珍重事还有比小小的爱憎更大的，倒是哀怨苦乐要从这里出来，人生才有分量。”我也是因他这句而读得他的散文，更加爱上桑叶的。
沸水泡注的桑叶用来熏陶鼻息，隔着毛巾，热气从搪瓷缸子里升腾出来，缓缓吸入鼻内，它可治鼻炎。或用葱白寸段，堵于鼻内片刻，气息瞬通。想起某三年时光，嘲笑着把那矫情杜撰的一联反复吟咏：忆寻晨钟暮鼓，一提长壶，两方碎步，三间药铺渡医缘。未追朝花夕拾，四时光境，五味杂陈，六旬花甲返还童。
不管什么水，到了冬季，我便习惯让热气吸入腹内。桔皮水微苦清香，呈淡黄色。本身它就是一味中药材。大凡有苦味的草本植物，多多少都有解热毒的功效，像苦瓜。品尝苦味，你会发现它是人生中最耐嚼的味道，一杯桔皮水，热气徐徐上升，慢慢沉淀出禅意和哲理，它会告诉你人生孤独寂静思考时，心神合一，空与灵的对话。
于夜的深沉中独坐，会变得安详而端庄；会闪耀着理性的光芒。眼睛明亮而清澈，思路健洁而清晰。精明的洞察一切，宇宙不在神秘，万物薄弱的呼吸呈现在你的面前。捻花成佛，你可以的。就这么坐着，超越一个世界，听不到这个世界里的盲音。
我想我该从思想中返回了。低头吐一口长气，细想起夜谭十记中的几段话：“那种马店，对天在这山区做长途旅行的旅客来说，就是天堂。当你在烈日的曝晒和蒸烤之下，在崎岖的山道上挣扎了一天；或者在泥泞的滑路上被瓢泼的.大雨饱浇了二天；或者一时是大太阳的蒸烤，转眼又狂风暴雨的拷打，如此这般地又过了一天，当黄昏临近，拖着极度困乏的身躯，挣扎着前进时，忽然看到了一天的终点，马店就在眼前，那不是天堂是什么？且看，太阳慢性地落进群山之中去了，燃烧着的彩霞也暗淡下来，终于熄灭，苍茫的暮色笼罩了炊烟，马店在望了。我们知道，在那里有虽然不很舒适但是尽够你伸展着睡一大觉的板床，在那里有虽然不很丰盛却尽够你吃饱的热气腾腾的干饭和可口的又酸又辣的小菜。大半的时候，还能期望有浓烈火得几乎不能入口的烧酒，你甘心醉死，也想去晚它几杯。还有豆腐干、盐黄豆甚至酶山鸡、酱兔子或熏火腿，帮你下酒，足够你派遣一天的疲劳和烦闷了。更有叫你一想来就心向往之的夜话，一切旅途的疲劳和心头的烦闷，似乎都被雨季的倾盆大雨冲走，被金沙江河谷的热风卷走了……其余的人就是摆龙门阵……七八个人围坐在火塘边，看着火塘里燃烧着的忽明忽暗的树不疙蔸，蹿着火苗，冒着青烟。火上面吊着鼎罐里的开水正咕噜着，好像也埋怨马店外边下个不停的雨。这时候无论谁，随便开一个头，就像打开话语的闸，细水长流，委婉有致的摆谈起来……千奇百怪的故事中，那惊人换肩情节，深刻的哲理，朴素的言语，生动的描述，那叫人笑得前俯后仰的趣话，那震动灵魂的悲哀和痛苦，都是使我永远不能忘怀的。每天晚上听他们摆龙门阵，就是是一辈子，走到天涯海角，我也心甘情愿。”
“有一天夜晚，还是这样的雨夜，那开水鼎罐还是那么咕噜咕噜地埋怨着。可是没有一个人，来替我们打开话语的闸门。大家都沉默着，不说一句话。”我给三哥发短信，他博客里的沁庐夜话，读到此处觉得妙处，小时候听故事也是这个样子了。
人活不易，因为这个缘故，逐记下以上字符，算是无畏的生活中一点小情趣，题为静居夜话，是为病中札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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