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韵雾隐散文
小村冬季，阴润多雨，披縠戴雾。
每年，北方的冷空气夜以继日翻山越岭，于冬腊晦朔交接之际，攀凌巍巍乌蒙之巅，与太平洋暖气流短兵相接。然二者势均力敌，长期僵持。每每交接，霎时便伏尸百万，血流千里；惨烈之尤，车马锋镝尽碾为齑粉，继而纷纷谪落，化作雨雪润泽大地。
村庄上空，雾气沆沆砀砀，天与云与山与水与村庄，浑然茫茫一色矣。居高临下看，云海静谧如澈湖，群峰峻兀若汀渚；水中影子，不过是十里长河蜿蜒一线，榛榛樟杉簇团几斑，寥落屋舍星星点点缀布湖底。从村庄四下一望，髣髴兮屋舍为葱，群山作馅，天云当皮，俨然浑圆包子状。
撇开云雨不谈，村庄统一还是冷的——有声有色的冷！
记忆中，最先冷的不是人，也不是鸡豚狗彘之畜，而是草木山石。每值大寒之期，飞霜谪落的清晨，山头、苍木、小麦、竹林、茅顶竟一夜白头，病恹恹的，耷拉着脑袋，一脸颓然，全然失了旧日颜色。而此时，凛冽寒风掠过，竹林深处便传出叮叮当当的一阵响，清脆而透亮，如笛清，又似风铃，更像是从山脚边吕家游曳而上的阵阵桂香。再向外，四野枯枝横斜，傲然擎举苍穹，远远看去，一个个挺拔的身影，恰似土地上不朽的风骨。仔细看，细瘦的枯枝上，偶尔会有三两残叶垂挂，孤零零地蜷缩着，瑟瑟发颤；而那些开在枯枝上的梨花，晶莹，透亮，眨着宝石般的眼，凝神回眸。至于树下麦苗，一脸倦容，苍白着容颜，弯弯睫毛尽处，郁结的满是无言的思绪……
然而，大道五十，天演四九，万事难得圆满，美也总有个期限。一过巳时，大气回流，将远处云雾推送而来，地上的水汽也袅袅升起，这朗朗晴空和清晰画面又该羞答答地藏匿于云帘之中了。
一般来说，午时，是一天中最暖的时候，可在这里，还是冷。虽说温度不低，少有零下，也无过多刺骨疾风，但是，湿度居高不下，人的体表温度远要比室外温度低。通常，相同温度下，湿度每高百分之五，体表温度便降低一到两度，一做对比，大抵也赶得上北方的零下十来度。
北方冷，却可以宅在屋里，温上一壶浊酒，邀来三两好友，盘炕唠嗑，侃天阔地。但，这片没有重工业支撑的土地上，煤窑已被禁封，经济更普遍滞后，留守的人不得不扛着锄头，背起竹篓，走向茫茫野外。而扛在肩头的“7”字，他们一读就是一辈子。横着读，竖着读，冒着汗水读，强忍着眼泪读，幸福地读，握着满手血泡读。读着读着，就把自己读成了，一个驼背的`“7”。所以，午饭过后，常常会看到一个竖着的“7”和一个横着的“7”从村庄慢慢走过，慢慢消逝在茫茫雾海之中。
午后，村庄大多还是寂寥的，即便是在一阵铺天盖地的犬吠声中，你也能辨别出最先撒欢的那只狗是谁家的。村外呢，却是另一番景象，说热闹，其实也算不上，但总比村里多了些人气。雾海之中，朦胧深处，时不时的飘出一首山歌，紧接着又从另一处响起，一承一转，一接一和，清澈，旷达，嘹亮。这不，唢呐匠和石锅儿又开擂台了。
元山有人会做锅
一做做它一大篓
要问师傅是那个
请你去找远松哥
元山包上唱山歌
包脚有家耙耳朵
闲时也来唱两首
教我唱哈流行歌
且不论意境格律，修辞技法，其中更有开玩笑的腔调调侃嬉戏。但，歌声雄浑铿锵，绵延不绝，悠悠地在四周的大山和茫茫的雾海中回荡、交织、旋转、升腾、拔高，足以抚平人漂泊的创伤，足以滋润人干涸的心田，足以震撼人悲涩的灵魂。此时，雾，是茫茫一片；声，也是茫茫一片。
夜晚，风不大，响不成歌；雨也小，弹不成调。绝对静寂，安宁。忙碌了一天的男子汉们，是时斟上二两包谷烧，时而夹菜细嚼慢咽，时而吸允杯中之物，一口一口，直至杯干盘净，浑身舒泰。尔后，舒舒服服冲一个澡，躺在床上或是窝在沙发里看电视。而妇女拾掇完后，便端坐在椅子上，一针一线编织着一个乡村的孤独。前些年，大多是织毛线拖鞋，而如今，十字绣却是主流。她们虔诚，绝不嬉笑；谦卑，甚少抬头；专注，眼、手、线，难得相离。从侧面看去，勾、拉、提、勒、挑、收、转、绕，无不优雅、无不曼妙，宛如一位正泼墨写意的画家。
于我而言，记忆中唯一清晰的，也只剩冬季了。但，工作越来越忙，压力越来越大，回去的时间也越来越少。我确已无法在故乡再度一个宁静的冬季了，而这些画面，恐怕也要迷失在那茫茫云海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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