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庵梦忆》散文
前朝遗民、白发宫女、破落子弟因其人生的波谲云诡，为文往往也跌宕起伏，或则雷霆万钧，或则情牵千载，无论是揭示自然之真，还是阐发艺术之美，篇篇都是作者的心智之果，在社会发展史上，占据着傲立群峰的人文地位。
在前朝遗民这个群体，人们会津津乐道明末清初那个年代。此时，又是中华民族历史上百家争鸣、精神独立、学术自由大放异彩的黄金时代。董其昌、黄汝亨、李日华、李流芳、文震亨、黄道周、王铎、王时敏、八大、倪元璐、陈洪绶、程邃、傅山、黄宗羲、弘仁、周亮工、归庄、顾炎武、查士标、侯方域、王夫之、戴本孝、笪重光、朱彝尊、王石谷、恽寿平、王士祯、石涛、王原祁、孔尚任、邹一桂、郑板桥，一大批名流巨孹，群情鼓荡，涵天负地；磅礴奋纵，一泻汪洋。
在这个群体中，如果以文分类，不妨分成三个圈子。一是作品表现家国痛苦，以泪洗面，借以慰藉悸动的灵魂。二是在思想领地独树异帜，移情别恋，借以化解众生的苦难。第三，追怀昔日家国的欢愉，避世脱俗，借以在大愤慨中获得大解脱，在大牢笼中获得大自在。
张岱，就属于第三种类型。
《陶庵梦忆》是张岱短小的随笔集汇。它和《闲情偶寄》《围炉夜话》《小窗幽记》《菜根谭》等被列为中华经典随笔。人们经常引用的`“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人无痴不可与交，以其无真气也”，“林下漏月光，疏疏如残雪”，“月光倒囊入水，江涛吞吐，露气吸之，噀天为白”等名句皆出自本书。书中除介绍秀美山水、文化景观外，有较多的篇什介绍人们的日常起居，如《丝社》《兰雪茶》《阳和泉》《斗鸡社》等等，集中表现了贵族子弟的闲情逸致。此书最大的特点是，对琐碎的细节小品的描述，往往不经意间小中见大，让人感到惊叹和遐想，加上语句格外清新闲适，随意亲和，饱满充盈，句句娓娓道来，笔笔流丽溢彩，很难想像出自落魄的身处绝望人之手笔。 解读《陶庵梦忆》，以“乐景写哀，倍增其哀”的美学思想审视显得肤浅；以“家国之不幸，造就艺术之大幸”来解读，也显得通俗。
想起一则上古神话，水神火神交战导致苍天塌陷，天河之水顿时倾注人间。女娲选择经历了上亿年沧桑和洗礼，经历洪荒、遍受浩劫的五彩顽石补之，五彩顽石遇火则红、遇日则黄、遇水则蓝、遇电则白、遇旱则黑，没有棱角，没有炽热，没有开化，在任何一个地方总是放着异彩。
总有些人，他们怀着一颗顽石之心，翻转着红尘，历经着人世。
张岱，人生得意时，享尽浮华，日日丝竹管弦、夜夜蛾眉皓齿、餐餐金玉膏粱；人生失意时，无所归止，喘息人间，瓶粟屡罄，无以为继，众人视之如毒药猛兽，不与交往。这其间的生命倾斜和心灵落差天壤之别！但他有一颗顽石之心，他的心灵深处始终呈现燃烧发光的状态，任何处境都不会使他困厄和抑塞不拔，总会有才情的触角伸出界外，招摇在光天化日之下。得意时，他寄情茶艺鉴赏，擅长音乐，能弹琴制曲，精于戏曲，编导评论臻于至善至美。失意时，愤世嫉俗之情，瞬间化为山水之爱，追怀往昔之怀，他通过随笔白描，欢畅明快地表达出自己丰厚的思想，在悠然闲适中倾注自己生命的理想。巨大的创痛一旦遇上冥顽的内力，定然排山倒海般冲出地狱的魔障，到达圣洁的天堂。他的这些欢愉的小品随笔，就是从这种冥顽的心灵中流泻而出的，这也成为他惟一的、至高的、空所依傍的特殊艺术语言。
“顽石之心”，也可称“冥顽之心”“彩石之心”“灵石之心”，它是与“赤子之心”有所交集的概念，在以后的博客中我还会提及到。我们庆幸张岱有一颗“顽石之心”，而没有走出屈原、梵高、王国维那样的人生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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