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思长长的散文
又是一年清明节，父亲已离开两年了。
今年的春风格外凉，夹带着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即使是清明时节，也毫不留情的吞噬着人们身上的温度。纸钱，元宝，猪头肉，还有父亲最爱喝的烧酒，我都已经备好。每每想起父亲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样子，心底就有一股痛楚直冲眼眶，年幼时虽不喜他每天酩酊大醉的样子，但现在想看都不能了。
就在父亲刚刚离开的那一段时间里，也曾在梦中与他相见。
还记得咱的老屋吗？就是那两间又低又破摇摇欲坠的老屋。那里，我们与一位常年乞讨无妻无子的老人生活过十几年。老屋里黑暗潮湿，尤其是阴雨连绵的六月天，墙角处的青砖上冒着白花花的盐碱面。电闪雷鸣的夜晚，能听得见老屋的外墙皮脱落于地面的啪啪声，我和姐姐蜷缩在土炕的一角，在整夜的风雨中，似乎听得见房梁不堪重负的断裂声。姐姐总说，断不了，你没看白天咱爹已经在粱下支上一根木头了吗？风声、雨声、墙皮脱落声、房梁的吱嘎声，夜那么漫长！雨那么磅礴！夜长的胆战心惊，雨水大的像是永远下不完。
老屋的后邻居是一家让我眼馋的一家人。他家有五间北屋，很大的一个院子，很气派的是他家有个高高的门楼，还有个小门，出了小门就是很汪洋的大湾。他家的屋子里收拾的很干净，我管这一家人叫爷爷奶奶。其实那时候年龄并不老，只是辈分高。冬天的白天，他家都会生起干净的炭炉子，炉子上放上水壶，水壶里冒着袅袅的热气。他家里没有满屋子的酒气，也没有战战兢兢的脚步，满炕上坐着纳鞋垫子的女孩子。那时候我总在想，如果我有这样的家该多好！
父亲走后的那一年，我梦回老屋。梦中突如其来的地震把斑驳破败的老屋震倒了，我们拼命的奔逃，恍惚间，发现父亲躺在炕上没有出来，我们呼喊他，他看看我们，说了一句：我不走了！后来我把这个梦向母亲提起，母亲说，你爹没出来，这就说明他与我们阴阳相隔了。
知道父亲爱吃肉，买了猪头肉，知道他爱喝酒，带上酒。可无论多香的肉多醇的酒他也不能享用了。
在生命的最后时刻，父亲抛开了医生的告诫，开始喝酒了。他说，喝上一杯粮食酒，就不用吃毫无滋味的馒头了。化疗后胃口极差的他，虽然我变着花样的给他买喜欢吃的面包喜饼，但最后的时刻还是食不下咽了。唯有一日的两顿酒，还能维持住他虚弱的身躯。最后的最后，他倒下了。人们都说，得了这种病，老天爷是不允许带走一身肉的。可是父亲始终是胖胖的，或许是因为他的口壮（能吃），不管多难受，不管多没胃口，他都咬着牙往肚子里咽下。在你看来，只要能吃下很多饭，才能打败那些癌细胞，病才能一天一天好起来。可是，你错了，你的营养越足，那些坏蛋细胞就长得越凶猛，最终它们会把你的营养全吃光，最终会遍布全身，夺走你健壮的身躯。那一天，父亲的腿彻底站不起来了，他说，现在头不疼了，肩膀也不疼了，就只剩下腿疼了，等治好了腿就能下地了。还说，春天买上两只羊，牵着去田野里放。人是有第六感觉的，中午匆匆回家，这成了我见到清醒的父亲的最后一面。
中午饭，父亲没有吃多少，他摇摇头，叹了一口气，第一次见父亲落泪，仿佛一生的委屈在见到他的小女儿后才喷涌而出。我还安慰着他，等腿好后，就去我家住几天。可我没有等到这一天，他被哥哥接到了淄博，等我再见着父亲时，他已经昏迷了。
医院里的病床太短了，一米九的大个子躺在上边，脚都是搭在床外边的。父亲已经没有力气支撑起沉重的眼睑，手臂无力的搭在床沿上。虽然是昏迷，但意识是清醒的，我奔到床前，大声呼唤着，他的眼睑动了动，喉咙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呜咽声，他终于盼来了他的小女儿。
他的手在胸膛前摸索着，似是想要抓住什么。我忙把手递给了他，开始他握的很紧，但渐渐变得无力。我不敢抽手，害怕一撒手就再也握不住了。一大一小两只极其相似的手整整握了十个小时。
医学上说，人在临近死亡时是不觉得冷的，任何一件不管多轻的织物病人也会觉得不堪重负。父亲的手胡乱的撕扯着，望着只盖了一件白色床单的父亲，我迷离了。人类赤条条从母亲身体里分娩出来，在生命的终点，也带不走一丝一缕的织物，在人类最后的时光里，也有生命不能承受之轻。听着父亲艰难的一呼一吸的呼噜声，真在担心万一有一口气呼不出来。从上午十点开始，父亲进入深度昏迷状态，丝丝拉拉的呼吸声，在告诉着我他还活着，他在等着谁。医院里是个奇怪的地方，迎接新生，送走死亡。生命的两种混沌状态都从这个地方开始。与肿瘤科相隔不远的另一个楼上，新生儿的啼哭声嘹亮地穿透玻璃窗，洒下来，变成年轻父母的笑声。病房里的父亲寂寂无声的留着浑浊的泪，圣经上说，临终之人的器官功能最后消失的'是听力，所以有临终关怀。要给他们诵经祈祷，要听到人们对他这一生的评价，要听到他将要去的地方是一个什么样子的。我和哥哥就说，你大孙子就快放学了，你要坚持住呀！
下午六点钟，父亲终于等来了要等的人，他的生命的延续，他的大孙子。十六七岁的侄儿站在了爷爷的身边，一脉相连的血液有了共同的情感因子，父亲的沉重的眼皮动了动，始终没有撑起。一滴浑浊的老泪顺着眼角蔓延下来了！这是父亲的最后一滴眼泪，也是最后一个牵挂。半小时后，父亲的最后时刻来到了，儿女们围着他，呼吸越来越困难，心电图的线慢慢趋于平缓。医生说准备吧！看着父亲艰难的呼吸越来越微弱，泪眼滂沱中喊了一句话：爹呀，再喘一口气呀！真的是又长长的呼了一口气，仿佛胸中的最后一丝浊气，不要带到另一个世界里去。手早已不再撕扯，嘴早已紧闭起来，最后只听到了孩子们的呜呜咽咽的哭声。
人类在自己的哭声中来到这个世界，在别人的哭声中离开这个世界，中间的人生中有自己哭也有别人哭，人生的悲欢离合酸甜苦辣挨个尝一遍，才算圆满完成一生。父亲走完了他的一生，他不悲不苦不喜不怒，痛苦也消失了，天天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了，平和地接受了死亡。
三月的最后一天，我来到了父亲的长眠之地。坟上的土是新的，整整齐齐的，周围的荒草也不见了！墓地里熙熙攘攘的人流穿梭着，好多人都在为自己的先人们树碑立传，今日这里不冷清。父亲你要等着，你的碑上边我也会给你立传：年少乞讨不幸丧父，古稀挣扎含恨别离耄耋老母；一生嗜酒剁颐满口福，合家追思先人清明年年到。
开车返回城里的路上，柔软的柳枝下垂着，在路的两旁，轻抚着行人的发捎，缠绕着路人的脚步，柳丝长长，思念长长，每年的这个时候都在召唤着人们回到故乡去，因为那里有你我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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