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不爱说话散文
父亲节,我给父亲打了电话,他正在外面忙活。
喂,赵平,给你妈打电话了吧?是不是你妈又瞎忙,手机不在身上?我没有反驳,因为我们都习惯打母亲的电话,除非母亲不在家,或者有别的特殊情况才会拨打他这个号码。
我也没有告诉他那天是父亲节,他的意念中也不会有这个概念。我问他怎么不休息几天再去干活呢?他说没事,他自己有分寸。
似乎,我已经失去了劝说的耐性,父亲也有一股子倔劲,别看平时性子好,也随遇而安,但心里谋划好了的事,一般也是很难改变。
开春的时候,强烈要求他不要再种那么多地,六十多岁的人了,又因为腿疼检查出腰椎脱空,已经严重压迫神经。可是他不听,不管谁说多少,他就是不作声。
其实我也知道,前半辈子太辛苦,穷怕了,尽管现在日子富裕了,孩子们也各有成就,他也有了渴望大半生的存款,可他始终无法对现有的生活抱有安全感,加之他也闲不住,舍不下那些土地。
《白鹿原》里,朱先生问白嘉轩,土地在你心里是啥?他说,命嘞。土地又何曾不是无数庄稼人的命。侍弄了一辈子土地的父亲,他把汗水和希望,甚至悲欢情仇都给了土地,让他决裂,无疑是残忍的。
前半生,他为了改变苦难的生活而劳作,后半生,他在劳作里获取着精神的快乐。
父亲不爱多说话,也不会抽烟,打我记事起,心里不痛快的时候,他就默默躺那里看电视,他的脸很平静,你看不到他内心的波澜壮阔,更体会不到他痛苦的抽搐,就这样,我们总以为他是强大的,如此,我们一直忽视着他的感受。
我从小就不怕父亲,母亲口气一硬我就心慌,可在父亲那里,我撒泼耍赖,甚至还敢反驳顶嘴,我吃定了父亲不会骂我。长大了,嫁人了,我还赖他背上让他背,他微微一笑,说,看看这个女儿,啥时候能长大啊。
在村里,父亲常常是放下自家的事也要尽心竭力帮别人。为这个没少做他工作,也责备过,因为他已经老了,而且身体不好。开始的时候,父亲不说话,他轻轻捻着下巴稀落的胡须茬子,眼睛盯着正面那个破旧的.写字台,任由我们以教导者的口气高高在上。直到我们深深陷在自我陶醉里,越说越激情昂扬,误以为自己真的就能洞察世情时,父亲忍不住说了一句,谁用谁也有个心嘞,你以为人家随随便便用你吗?咱上岁数了难免请人家帮忙,就是你用人家可以,人家用你,你就不行了?
父亲这一生就是遵循着这样的信念一步步走了过来,在别人眼中,他可能属于那种木讷的人,但他从不会因为这些而看轻了自己,他很低调,也很自信。
母亲经常控诉父亲其实脾气并不好,甚至追溯到很久很远,大哥小时候没少被父亲狠狠地打,因为他最顽皮,父亲把一截粗棍都能打断。每到此时,我便遥想那时那个意气风发的父亲,一定有着浑身使不完的劲,也曾那样张扬过。如今,常会因为与母亲之间的摩擦,赖于母亲身体不好,我们的天平自然偏向于母亲,而父亲就得没有任何理由去妥协退让,甚至被教育。有时好不容易申辩几句,又被母亲严斥回去,或者我们用一条无法挣脱的绳索再次将他绑架。
我妈身体不好,就由着她吧,都让了一辈子了,没有办法。
父亲变得那么弱势,他高大的身躯一点点矮了下来,佝偻了起来,他日益苍老。然而,那一脸的沉着与微笑,依然固执地守候着他坚强而隐忍的内心。
我常觉,父亲的内心,一定有一片辽阔的海。
这两年,我把婆婆手下的土地接过来,城乡之间来回跑,因为是二流农民,所以难免有的时候顾不上,或者不会做。
去年种了许多高粱,有一截因为当时种子不够而落下了,但也急需三两天之内补种,父亲三番两次说他要去给种,我心疼他身体不好,可最后还是没有拗过他。他拖着疲累的身子又捎了一个晚工。
那一刻我热泪盈眶,我知道,父亲是因为知道我腰疼,舍不得我去做。一向不爱说话的他,之前好多次念叨不愿我再种,但他又不会横加干涉,尊重我的一切决定。
过几天,我回去锄草,他又打电话说,本来我估计前天去给你锄呢,结果有点事就没顾上。
父亲,就像龙首山下的那片土地,粗糙,宽容而广阔,那代表着鲜明的生命图腾的黄色,已经像浓稠的血液一样注入了他的体内,浑浊而苍茫。
尽管他缄默不语,可是,就像一片土地,一个村庄一样,其所隐藏的景象常常是浩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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