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天驴友的散文
早在几年前，我就被朋友拉进了一个驴友群，但一直忌惮自己的身体和年龄，从没参加过群里的活动。每每从网上、微信里看到群友跋山涉水，穿行在荒山野岭之间，让生命与时光在乡间美景中编织成美好的记忆，心里总是酸酸的，羡慕、嫉妒，甚至有淡淡的恨如袅袅轻烟从心头升起。羡慕也罢，嫉妒也罢，恨也罢，却总归没有勇气亲临其境，在汗水和跋涉中体验快意的疲惫和疲惫后的快乐。
上星期，群里又在网上发布“召集令”，星期六去远郊杨运镇爬一座小山，并体验采苹果活动，中午在山村里拼“羊汤”。“杨运”“小山”“采苹果”“羊汤”，这几个词汇的组合，竟然让我心里像春水一样活泛起来。杨运离我的故乡三四十里路，小时候去过几次，给杨运烈士和邵延安烈士祭扫陵墓，后来女儿大学毕业，报考了乡村教师，最初也被分配在那个镇的中学任教。那里的七沟八梁、层峦叠嶂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我们村口也有一座小山，外形如馒头，因形得名馒头山，小时候即使光着脚丫也爬得上去。中学毕业，我在何家沟做过近两年的矿工，也爬过那里的几座小山。再加上，前些日子我刚刚从张家界和湘西旅游回来，觉得“一座小山”一定不在话下。至于采苹果，更是小时候秋季里最熟悉、最惬意的一项“劳动”或者叫做“活动”了，生产队的苹果收获完毕，允许我们这些眼巴巴的半大孩子到果园里寻找、采摘落下的苹果，我们管那叫“放落（lao）”，尽管只能捡到些鸟啄的，驴啃的，落在地上烂了一半的，或隐藏在密叶深处青了吧唧不好看也不好吃的，但那时候就觉得“收获满满的”了。“羊汤”更是我们这一带有名的美食，味道鲜美，营养丰富，夏季喝了消暑解毒，冬季喝了滋阴补阳。
我把群里发布的消息告诉了运普，他是我读师范学校的同学，退休后，被我介绍到我们单位帮忙搞一些文字工作。运普也是农村孩子，对活动内容很感兴趣，加上他妻子去上海看护小孙女，留他自己在家，于是两人一合计，便报了名。
星期六早上，我们俩兴冲冲赶到集合地点，上了群里专门雇来的大巴车。同行的“驴友”竟然100多人，其中有几张熟悉的面孔：一个小夏，是机关食堂的管理员；一个小裴，是邻居希全的小舅子；一个被大家叫做“六哥”的，竟然是原来学校同事韩老师、张老师的儿子；还有一个女的，看着眼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我们俩是新人，人家许多人都是经常一起“出队”的老友了，大家见了面亲热地打着招呼，说说笑笑、打打闹闹，很热闹。行车途中，他们还互相拉歌，搞节目，一些活跃分子，落落大方地走下座位，站到车厢前头，或高歌一曲，或朗诵诗词，或讲一个笑话，车厢里的气氛一下子就活跃起来，彼此间的陌生感悄然消失掉了。一个女驴友站起来背诵了李白的《将进酒》，我和运普两个中文专业毕业，又做过中学语文教师的自叹弗如，很是惭愧。
车子经过近两个小时的行驶，在杨运镇一个叫砬子沟的小村落停下来。村子被一溜连绵的山包缠绕着，山坡上长满了苹果树。自然环境不错，但显而易见，这里人们的环保意识不强，山沟里、小河中，满眼生产生活垃圾，特别是铺在苹果树下增加光照的锡箔纸碎片，扔得村里村外到处都是，格外刺眼。
爬山开始了，哪里是一座小山？整整两个多小时一刻不停地攀爬，围着村子爬了一个大半圆。开始时，在缓坡上的苹果园里穿行，倒还挺休闲和诗意的，过了半山腰，进入了茂密的柞树丛，情形就大不同了，没过头顶、密不透风的柞树丛，枝丫纵横，巴掌大小的树叶经霜后已经干枯了，一片灿黄，人走进去就像掉进了“黄河”，眼前辨不清方向，脚下寻不到路线，只能凭靠耳朵找寻前面人的声息。本来爬上陡坡，已经气喘吁吁、大汗淋漓了，这密密的“博洛稞”里，更叫人呼吸困难。刚才还哼着小曲的，没了动静；刚才还四处找寻树上落下的苹果和梨子的，也悄无声息了。只听得柞树林里，一片“稀里哗啦”声，大家像游泳似地使劲拨开博洛稞，向山顶攀去。
到底是运普身体好，显得很轻松。而我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这样狼狈，既没了小时候光脚丫爬馒头山的舒爽，也没了当矿工时征服何家沟那一溜山包儿的豪迈。心砰砰地跳，好像要从嗓子眼窜出来，喉咙干得直冒烟，脸热辣通红，浑身燥热，血直往头顶上涌，眼睛被博洛树叶刮得生疼，大张着嘴喘着粗气，磕磕绊绊的两条腿，在树丛中机械地运动着。我开始后悔参加这次活动了，但看到周围的女驴友都奋力向上爬去，自己也不好意思打退堂鼓，只好硬着头皮撑着。我从地上拾起一根做木棍做了手杖，三条腿比两条腿轻快了一点。总算穿过了柞树丛，站到山头的石崖上，放眼望去，群山如你拥我挤的棕黄色山羊群，在我们的周围和脚下，静静地沐浴着深秋的暖阳，画意和诗情跟气力一起，在舒爽的'秋风里回到了我的身体里。刚才的艰难困苦仿佛是别人的经历，而此时的惬意和畅快才是属于我自己的。坐下来，拍几张照片，喝点水，又跟着大家开始前行了。
一会儿往山头爬，一会儿从山头下来，沿着山脊在峰谷间逶迤前行，经常参加此类活动的老驴友们，早就跑到前面好几个山头上去了，站在陡峭的崖壁上，红旗一挥，在秋风里展示着驴友的风采，那份潇洒令人艳羡不已，而我和一些年岁大的、身体差的、女驴友则被落在了后面，像羊粪蛋一样稀稀拉拉撒了好长一段山脊。好几次，我都想走回头路，甚至想一屁股坐下去不走了，只是怕大家笑话，碍于脸面才咬着牙坚持的。古人说“从善如登”，这“登”的滋味竟如此的痛苦难耐。组织者依依，跑前跑后地照顾着、鼓励着，帮着辨方向、找途径，弄得大家都不好意思，只能拼着劲追赶队伍。在几个高一点的山头上，有许多偷捕鸟雀的“挂网”，沿着山脊有好几百米，网上还悬挂着一些鸟雀的尸体，大家都很气愤，纷纷动手拆毁了这些罪恶的网具。一些布满碎石的陡坡，一些峭石让我吃了不少苦头，腿发颤，发抖。那时的我一定形象很丑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像被扔在沙滩上的鱼。运普揶揄和嘲笑着为我拍下了好几张当时的照片。脚上的旅游鞋在碎石上，在山岩上，在草坡上打滑，使不上劲。不一会，膝关节的筋就酸痛得不行，驴友们关切地告诉我，登山必须要备登山鞋。
终于，下山了，沿着村民们在收获的季节里，可以把马车和拖拉机直接开上来的砂石路，我敞开衣襟，任凉瓦瓦的秋风爽爽地拂过我热汗淋漓的额头、脸颊，吹进被汗水浸湿的衬衫。过了一会儿，心跳平复了，也不喘了，仿佛时才丢掉的生机又回到了身上，我开始有精神头了，和身旁一位女驴友讨论起关于国学的继承和扬弃的问题。她在建丰小学附近办了一个国学班，向小孩子们推介传统文化，我觉得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孩子是我们国家和民族的未来，而未来的接班人，必须有登临高峰的文化眼界才能一览众山小。“孔子登东山而小鲁，登泰山而小天下”说的就是这个道理。但是国学，传统文化，是精华和糟粕孪生在一起的，我们今天向孩子们传授国学，传授传统文化，一定要分清精华和糟粕，要指明精华和糟粕的分野，避免孩子误食中毒。她很赞同我的观点，以为我是站在了一定高度来认识国学和传统文化。我感到赧颜和羞愧，觉得自己不过是站在砬子沟山头上而已，比起东山，比起泰山差远了。
到了平缓的山坡上，因为有山遮挡，秋风秋霜似乎还没怎么光临，苹果树茂密的叶子都还碧绿如初，不时有鲜艳夺目的苹果，在枝头上和叶隙间如星星般闪亮，勾人眼睛。那些农民收获时落下的苹果，有的躲在树叶深处，像调皮的孩儿和你玩捉迷藏。有的高高地挂在枝头树梢，像情人的顾盼流离的眸子，撩拨你，挑逗你，考验你的胆量和勇气。有的则像三五个闺蜜聚在一起说着悄悄话，绯红的脸庞在阳光里格外诱人。大家忘记了疲劳，争抢着钻进果园，围着苹果树转起圈来，找到了便爬上树桠。我爬山累得没多少力气了，便和运普结成对子，发挥视力优势，负责发现和指示，运普则负责上树采摘。这里一个，那里几只，只听果园里伙伴们此起彼伏的惊叫声响成一片：“哎，这块儿！”“那边，快！”“再往上，再往前，下面，左边！”功夫不多，大家原本空荡荡的背包便开始臌胀起来，变得沉甸甸的。下到山底，互相看看，每个人都有十几斤、几十斤的收获。
时间已近下午两点了，大家在村子里一个办红白喜事的餐厅开始享受翘首以盼的“羊汤”宴了。八九个人一桌，六个农家菜，米饭和馒头，热气腾腾的羊汤随便喝。杨运镇的羊汤很有名气，也很有特色。它是把整只羊能吃的部分统统切成碎块，放到锅里煮熬。作料由自己选择加放。汤碗里有羊肉、脆骨、羊杂碎，浓郁的汤汁呈奶白色，不等端到眼前，香气早就扑鼻而来。加上葱花、蒜末、香菜、辣椒油、胡椒粉、盐和味精，羊肉烂软如酥，香味盈口，羊杂色彩丰富，爽滑鲜香，羊汤浓郁醇厚，鲜美诱人，丰盈厚重的肉香和飘逸灵动的汤鲜交织在一起，令人胃口大开，及至饭后，那种丰富浓郁的鲜香还久久萦绕在口腔里，齿颊留香，叫人难以忘怀。组织者，还不忘撩拨大家的食欲：“大家使劲喝啊，每人交50元钱，两碗够本，三碗就赚了，喝不上两三碗的可就赔了！”大家在笑声里，碗筷齐响，“哧溜溜”的喝汤声如乐队交响。有几张桌的驴友还自带了白酒，大家起着哄一起喊：“一、二、三，干！”这时候，大家真的做到了组织者依依说的那样：“忘记了年龄、忘记了身份，只记得自己是驴友，只求痛痛快快地玩。”我想，这也就是驴友群的办群宗旨吧，也就是大家愿意来驴友团户外玩乐的原因吧。放松自己，打开自己，让身心在大自然的怀抱里徜徉，尽情宣泄和释放，收获快乐，收获健康，收获友谊。
返程途中，大家的兴致更高了，一个接一个登台表演，歌声、掌声、喝彩的呐喊声响彻整个车厢。就连第一次参与活动的运普，也禁不住站起来为大家演唱了两首歌。尤其是那首带有蒙古长调特色的《鸿雁》，粗犷、苍凉、悠远、绵长，抒发和宣泄了思念和感伤，博得了大家的齐声喝彩。我看到他兴奋的眼神，知道他对这次活动很满意。果然，下车后他对我说：“嗯，这样的活动不错，可以多来几回。”看来，他还真有点上瘾了呢。
夕阳落山的时候，我们又回到了熟悉的城市，因为有了一天的驴友之行，那个整天囚禁我们肉体和灵魂的钢筋混凝土的“森林”，此时也不那么让人生厌了。我们像跑累了的动物，像飞倦了的鸟雀，看到归巢一样，心里升起了一种亲切感，一种温馨的暖意。“家”还是有魅力的，即使对驴友也是如此。回想一天的驴友经历，收获的岂止是羊汤和苹果，当然也绝不仅仅只有我这篇粗浅的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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