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而惑的散文
五月的骄阳也并不能亮丽我疲惫的心情。为奔母亲的生日，我提着沉重的行囊走进家门，一屋子期待的目光聚集而来，亦如暖融融的阳光沐浴着我。一缕儿柔情注入心田，一身的风尘荡去，一丝儿酸楚顶上眉骨……
全家愕然！
爸说，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面对亲情的关爱我难以说清我究竟为什么想哭，我只是一个人在外，许久没有亲人这样的目光看我了。我只记得，小时候挨了别人拳头，受了欺负，一个人撑着，死也不淌一滴泪。十六岁那年，我初中毕业被分配到一家工厂当工人。那时候最时髦一句话，工人阶级领导一切！于是，我满怀着“领导者”的热情，站着躺着都觉得腰杆硬硬的。我把妈妈洗白了的劳动布工作服一律剪短，穿在身上左看看，右看看，然后在镜子里照照自己问妈妈：我像不像工人？妈妈说工人是做活的，又不是穿套工作服就叫工人。爸说，像不像不在这个镜子里照。
我说在哪个镜子里照？
工作中呗。
哦！
妈妈用黄帆布为我缝制了一个军用挎包，买了一套日用品，目送我走出家门那条窄窄的小巷道，要我少说话多干活，女孩家不要嘴尖舌阔，行端影正才会有出息。
我当时像个活蹦乱跳的小鹿，撒开妈妈的手再也没想回头。可我并不知道人生的舞台是一出难演的戏！人群中的假面常常让我困惑。妈妈给了我生命的同时带给我的唯一基因是诚实。可我并不知道诚实竟是为自己准备好的一口陷井！不知道，我从来不知道诚实会给人带来什么危险，而父亲一生坚信：吃亏是福。
十六岁的女孩，我扛着大铁钎当过装卸工，搬过千号轮胎，开着“解放牌”汽车，拉煤送粮满太行山奔驰。常常授奖，成了我当时的精神自豪，以为这便是“出息”，完全有资本交待父母了。然而，靠力气生存很快成为“底层”，工人老大哥的“领导地位”急速沉陷，知识分子成了至高无上的身价。谓之：大哥哭，二哥笑，知识分子上了轿。
我信奉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的俗语，真诚单纯地追求功名，为挤身于“分子”争取生存的.光环。最大的野心是努力学习，奋发读书。名目繁多的各种成人大学相继出现，我也紧跟其后。从此扯起每一根神经每分每秒地挣命，去奔赴那个未知的目标。我常常感到我在风里雨里，泥里水里，污头垢面，披头散发不分昼夜地挣扎。无数无数个台阶在我头顶上蔓延，登上去滚下来，滚下来再登上去。还不时有人当头泼一盆冷水，不时飞一个莫须有的耳光。四周有人吃吃地耻笑。
我莫名其妙地观察，笑什么呢？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多年不见的女友说，笑你哩傻瓜！像你这样只管低头拉车，不管抬头看路的人，好运来了也擦肩而过，你以为这是生产指标，完成了任务就会授奖？想生存你得有手段！常言道，弱者是等待机遇，强者能抓住机遇，智者创造机遇。你得去创造机遇！知识最不是硬性指标，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其实这世上最硬的家伙还是钱！只要有了这个，多少个“分子”的通行证都能买到。
“通行证”是靠买的吗？
女友容光焕发的脸，没有沧海桑田的痕迹，一派先知者的深刻。她说，世界是男人的世界，金钱和权力能拥有一切。而虚伪和成熟都是用感情包装的。这年月宁做坏蛋不做傻瓜，傻瓜意味着被人吃，而坏蛋有足够的聪明才智去吃人！这可是巴尔扎克书中之语啊。眼睛怎么了？瞪什么瞪，不相信呀？你看看你吧，见了人连句客气话都不会说，人家帮你办了事吧，连感谢的意思都表达不周全，脸红脖子粗的像该下人二十万两黄金似的，头也不敢抬。其实一句话都解决问题了，用不着一生低头认罪。你知不知道“分子”们玩得就是两片嘴，脑子是瑠璃球，敲一下能转二十四圈，心吧，像个万花简。再看你，脾气硬得像根钢筋棍！你的心脏肯定也与众不同是方形的，因为你放个屁都是四方的，不信你就地放个屁，肯定嘣个四方坑，你说你这一根筋与“分子”为伍不是自讨苦吃？你得学会用脑工作，用心机生活！
我目瞪口呆了！用聪明才智去吃人？何等的惊骇之语？聪明是天赋，才智可以不断增长，我不聪明，但无论有多少才智我绝没想到会吃人。在我心目中，知识分子的品行应该是正直、真诚，在真理面前坚定、勇敢！那些自命清高，架子大灵魂小，自私、畏琐，只看到鼻尖上的利益，虽然在“分子”堆里横冲直撞，也不过垃圾而已。然而，女友的话却不无现实性，现实让他们大面积存在，且如鱼得水。而人间馈赠给正直者的最高待遇是“困境”！这使我产生了最大程度的困惑。
母亲啊，请你告诉我，原来才智和聪明是用来吃人的吗？那我要才智何用呢？你的至理是，少说话多干活，走得正行得端才会有出息。
可如今怎么一切都反着？
四十而不惑，我却站在母亲面前泪水如注。哭泣着满心的迷惘，所坚固的硬壳也便彻底解体。四十岁，在困惑中我撑不起一份坚强的天地。岁月带给我的是满心的迷茫与疲惫。
于是，我望着巷外的路，再也找不回十六岁的豪情，热情，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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