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煎包散文
水煎包,于我年少时的记忆里,绝对算得上一种美食。之所以称其为美食,一是因为它味道的确美,二则是因为家里确实穷。上街买食物来吃对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是一种极奢侈的事情,用屈指可数来形容那绝对是一点不为过的,既然能吃到这些街上买的食物相当不易,对我来说,将其称之为美食自然是不为过的。
其实,小镇真正的美食是牛肉夹火烧、道口烧鸡和羊杂可汤,只是这些东西于我来说太过遥远,是难以企及的东西。就如同画上的美人仙子一样,虽然美却不可触摸,倒不如庙会上偶然遇见的一位漂亮姐姐看在眼中来得更为实惠。于是,我便把小镇桥头上那些小摊点所制作售卖的水煎包、炸油馍、豆沫儿、油茶、胡辣汤,这些我可以看见、闻着的食物看作自己心中的美食。于我们现在看来,那些食物充其量也就仅仅是街头售卖着的普通早点而已,而在那时我眼中却是道地的美食。不知道这是否也算得上是一种阿Q式的自我安慰精神!
在这一众桥头售卖着的食物里面,我之所以对这水煎包情有独钟,是因为每每上学或是上街路过他们的摊点,总能看到他们的制作情形,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水煎包的整个制作流程。从原本的一盆馅料、一团软面,如何就经了她们的巧手包就,然后再在那大大的煎锅里,风葫芦一吹火炉,它们经大火煮煎后浴火重生,从而华丽蜕变成皮焦、馅鲜又油汪汪的包子来。这样一个美妙的制作过程,让你不免地就惊叹了,再加上那随热气而飘散在空气里的浓香气息,狠狠地窜入你的鼻腔里,让你不由得便想流口水。这样一种诱惑,对于孩子来说如何能敌?
于是,我便常常在向往里,默想着有一日母亲会给我一元钱,可以让我早晨站在排队等候买水煎包的队伍里,如同孔乙己对柜里说:“温两碗酒,要一碟茴香豆”,便排出九文大钱一样。只可惜我所能做的也大抵和他落魄时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一般,只能将手心里攥得汗湿了的一元纸帀,万般不舍地递到卖家油油的大手里,让他用长长的包子铲,面无表情地给铲上十个包子,然后用草纸包裹着递给我。当然,这样的情形也大抵只能停留在想象里。毕竟,一元钱对于我们这样的家庭来说用处太多,短期内并无将它排到买水煎包日程上来的可能。
但不论怎样,对水煎包有这样一种想吃的强烈渴望,总归是一种精神寄托,会让你时时感念它的美,一有机会,你便会不顾一切想去实面它。
其实,母亲若家里条件允许,也是会做水煎包给我们吃的。可惜大多时候都是韭菜粉条鸡蛋馅或是油渣萝卜馅,断无街上散发着膻香味羊肉馅的'可能。毕竟,羊肉太贵!再说,街上所售卖的食物在制作过程中总会想方设法添加些我们所不知道的味料,使用一些自己独物的制作方法,以便最大限度将其制作得口感更为丰富美味,以招揽来更多的顾客,相比于农人家的普通饭食来说,自然会有更大的诱惑力。所以,我便一直惦念着街上的水煎包,更期盼哪日自己家的日子可以好一些,使我可以有一元的零花钱,从而让我可以拥有一次买水煎包大快朵颐的美好时刻。
这样的梦想一直持续到上高二的时候。看别的同学在上午十点钟下课后,有人陆续出去到校门口东边的包子铺买水煎包回来吃,自己那压抑许久的愿望和肚里的馋虫怎么也无法抑制。于是回家便将自己强烈想吃外面羊肉馅水煮包的想法告诉了母亲,母亲怜爱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元钱给我,从而让我有了一次可以真正感受羊肉水煎包的机会。
那天上午十点第二节下课后,我便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喜悦,快步往卖水煎包的铺子走去。然而刚走到那里,恰好一锅包子已经卖完,想买必须要等。虽然等的时间并不会太久,但那种迫切想吃的心情与担心时间不够会迟到的想法交织在一起,让你既纠结又不舍。重煎一锅的时间并不太长,我站在那里却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边看他往锅中摆包子,一边又要不停看表(注:那表是我在山西省第一建筑公司当会计的外公退休后送我的),为了吃一回期待已久的水煎包,我仿佛就是在和时间赛跑。
只见那卖包子的将上一锅的残渣用炊帚麻利地扫净后,用他那特制带有长长壶嘴的铁油壶在锅里划着圈倒上一点底油,而后用尺余长的包子铲将油在锅内摊匀实,便麻利地往锅里摆着生包子。看似随意和杂乱无章的码放,几经收拾规整,原来那一个个散乱的包子,竟围着大平底锅的周边有序地排得井然有序。包子摆好后,他在底下那有点类似缺了一个大口水缸般模样的炉子里,添上两小锹淋过水的煤,按动鼓风机的开关,原本象是要熄灭般的炉膛内随着一股青烟升腾,被风吹动着便迅速成为高窜的火苗,那火苗由红变黄,由黄而变白,窜动着的黄白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大而平的锅底,从炉膛的大缺口处不时窜出来,将煎包子人的脸膛烤得通红。
这时,那煎包子者拿一只铁瓢迅速从水桶里舀出一瓢水来,让旁边正包包子的女人往那瓢中水面上洒一撮面粉,他将那洒了面粉的水瓢在包子锅上稍作晃悠,那面粉便在水面上四散开来,纵有几个小小的面粉团儿没有散开也不妨事。那煎包子的人会迅速将那掺了面粉的一瓢水,在摆好包子的锅内划拉一个弧度泼洒进去。水一进锅,遇上锅底方才被烧得滚热的油脂,只听得“刺啦“一声长响,那面水便在锅内包子的间隙里迅即沸腾起来,煎包子者快速将硕大的铁皮锅盖盖上,一任那面水在包子锅内翻腾跳舞。
这边煎包子的人在浇油、摊油、摆包子、加煤、烧火、泼面水的同时,那边包包子的人也并未闲着。她们要在这边煎一锅包子的同时保证能够包得出一锅包子,以便锅中的包子一煎熟出锅就能够迅速补充到空锅中,不影响煎下一锅。毕竟,包子属于早点性食物,最多能卖一上午的时间,而且通常又是在十一点前售卖完。一锅包子约百来十个,人多的时候,常常是包子刚一出锅,便被排队要买的人抢购一空,就这还有很多人买不上,得等着下一锅才能轮上。这样的紧张时刻,连煎带卖通常也就是十多分钟,那包包子的人手脚得有多麻利,也就可想而知了。
包包子的通常由两人组成,一个负责分面剂儿制皮,一个负责包。分面剂儿制皮的人从一大盆发面中挖出一大块儿面来往撒了许多面粉的大案板上一摊,只随意的揉搓几下,真真的是熟能生巧,竟将那一团软软乱乱的面团就弄得服服帖帖,按着她想要的形状揉作一团。用刀随意的一切,用手抓起来,从中间掏洞,两手配合着来回握、捏、抻、拉,一会儿竟成了一个大面环。将这大面环儿抻捏到一定种度,随意的扯断开来,便如一条面蛇摊在案板之上。她一手握好面蛇,一手快速地揪扯着,不要小看那随意的一揪一扯,她所扯出来扔到案子上的面团大小竟是惊人的相似。一根面蛇扯完,她再往面剂儿上撒一把面,就势将这些小面剂儿象揉茶般随意地在案板上揉拨着,只几下,那软软的小面剂儿便粘满了面粉,然后再经她手掌随意地一按压,并不需要用擀面杖去擀,那面剂儿就成了一个随意而简单的包子皮。手压好的包子皮又被她极随意地就势扔到包包子人的跟前。她所要做的就是重复这样一系列动作,在保证所需要包子皮的同时,若有空闲,还要协作一起去包包子。
那边的包子皮往这边扔着,这边包包子的人手也没有停着,她麻利地捏过一张压制得极为随意的包子皮,将馅料盆中一个竹尺般模样的东西随意地在馅上一划,然后将那沾了馅的竹尺又在自己左手的包子皮上一抹,左手配合着随意的一捏握,一只包子模样的东西便被他拋在了案板之上。我很难相信,这样的东西竟然就是我们所要吃到的水煎包生坯。我更疑惑,她那只随意的一划一抹,是否就将那些羊肉味的馅料足额舀进了包子皮里。然而,她并没有给我这许多的思索和探究时间,去看她到底抹了多少馅在包子内,因为她的手始终在快速地拿、划、抹、包、扔着。在你还未看清楚是否有馅被包进去时,那包子的生坯已经毫无生气地被扔在了案板上。
我边看女人们揉面、分剂儿、包包子,一边又看这边煎包子的人添火、煎包子,还得不时抬腕低头看自己的手表。约五六分钟光景,估计锅内水份已经煎煮得差不多,几乎要听不到“滋滋声”时,那煎包子的人快速揭开锅盖,同样执了特制的长嘴油壶,在那冒着腾腾热气的包子上快速地淋上两圈儿,迅疾关了鼓风机的开关,仅靠炉内的余火煎煨着。而后他快速拿来五分宽尺余长的包子铲,从锅边将铲子插入包子下面,一手执铲,一手略触抚包子,就势便将所铲着的六七个包子翻扣下来,使未煎着的一面朝下扣着,尔后依次快速将所有未煎着的一面都扣下去。这一过程快速而紧张,快是因为怕包子在锅里停留的时间过长,未来得及翻的那些包子会煎糊,紧张是因为不小心会烫到手,而且等着买包子的人又多,你要利用最短的时间煎出尽可能多的包子来售卖。毕竟这水煎包售卖的时效性很强,若过了十一点,可能就很少会有人再来买包子。这未卖出的包子就再不能变现成钱,而只能成为自己家人的口中食物了。对于生意人来说,这种状况是他们所极不愿意看到的。
包子全翻过来,炉中的火力也基本尽失,炉膛的余温足以将锅内包子未煎的一面煎烤得略上颜色。全部翻过来时,起初翻过来的那些已经两面煎好,可以售卖。买包子的人早已经迫不及待地将钱递到或是放到了钱筐内,一块、二块,那煎包子的便按给的钱数从锅内往外铲包子。一块钱十个,一铲子铲五个,但铲了的这五个并不会立刻铲出来,而是铲到锅内其它五个包子上,码成两层一起铲出来,这样的一块钱包子在数量上绝对不会有任何差斥。需要坐下来吃的就给他铲到白瓷碟内,需要带走的,则会给你铲到结实的褐黄色食品用草纸上,极随意的一包,拿走就是了,隔热而环保,根本不用胆心什么白色污染或是产生有毒物质。
好容易等到包子成熟,我赶紧让那煎包子的给我铲上一块钱的包子,一手托拿着纸包,一手急切地捏出来包子往嘴里送,边吃边往学校快步走,刚出锅的包子把自己的嘴唇、舌头、喉咙烫得生疼也全然不顾。毕竟那份鲜香是自己盼望已久的,再加上害怕上课迟到,说是吃包子,倒是和八戒吃人参果差不多,用狼吞虎咽来形容倒是一点儿不为过。就这样边吃边快步走,赶到学校楼下时上课铃响了,这难忘的一次买着吃水煎包的经历就这样永远地刻在了记忆里,多少年来都不曾忘记。
后来高中毕业,从了军,离家远了,回家的机会也便愈发地少了。每次探亲回乡,最最惦念的食物都是小镇街头那售卖着的羊肉水煮包。父亲知道我爱吃街上的水煎包,从街上赶集回来,也总会给我捎回来两三块钱的,他们不吃,只拎爱地看着我吃。我夹给他们吃时,父母总会说:“这有啥好吃的,还没咱家自己包的实惠好吃!”每次就这样,父亲一边坐在旁边吸着烟,一边慈爱地看着我吃他买回来的水煎包。于是,吃这样的水煎包,它便不仅仅是一种食物,更是一种来自父亲的无言疼爱,还有那属于故乡特有,而且永也不能忘怀的味道!
去年带妻儿回故乡,若去集市上吃早点,我所必吃的就是水煎包。妻不解,说:“每次出来就吃水煎包,你也不觉得腻味,也吃不烦?”我笑笑,依然自顾自地吃。吃两回后,她便再不和我一起吃,而是找她自己喜欢吃的去了。而她哪里会知道,于我的记忆和情感里,对水煎包是一种什么样的情结,又哪里会知道当年我想吃水煎包的那种久久想吃却无法吃到的渴望和迫切。那是一段贫穷的记忆,那记忆里,别人所能吃到的普通水煎包早点,在我的眼中便是触不可及的美味珍馐。
时光流转,贫穷的生活已然随记忆远去,那段关于水煎包的往事也成为自己少年记忆里的生活片断。但我会记起、会怀念,怀念那段贫穷的生活,怀念一块钱的水煎包,怀念故乡。因为,有那样的经历,我才更懂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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