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太阳拽着身边的一片云,逃到了世界的另一边。
这一刻,该怎样用言语表达?
黑暗,沉郁,悲哀,还是……
目光像锋利的匕首,昏暗又带点黄晕的灯光下,她恼怒地瞪着坐在家门口台阶上的父亲。
“我听不见啊!听不见啊!声音调大点,碍她什么事了?!没事找抽型的,我耳朵成这样怪谁?我愿意吗?”
面对着愤怒、泪流满面的她,父亲一言不发,始终面无表情地坐在那里。
她从家里端出了一盆冷水,泼到了,不,是扔到了父亲的脊梁上。
霎时、瞬间、倏地,地球停止了转动,只有她愤怒的血液,像沸水一样,奔腾着、跳动着……
半小时前,电视上正播放着瞿希贤的《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她很想听,但耳朵又不懂事,就把声音跳到了最大。而这一调,也惊动了睡着的祖母。祖母冲到了她的面前,用有点想找事,但又愤怒的口气扯直嗓子说:“大半夜的,还让不让人睡了?要是能听见也好,又听不见,还装!”
……
不知何时,祖母和父亲一样,在灯光下的身影,映入了她的视网膜。
她想:地球还真是个圆的。
“放个歌不就几分钟,你至于吗?”
面对她的质问,祖母从自己的词典里找不到话来回答。她不看祖母一眼,回到了自己的小屋。
而这一夜,她竟没有入睡,只是盯着天花板,想着许许多多的事情。
透过窗户,她看到,月儿残缺地呈现出象牙状,在黑暗的天空中高高地挂着……
似乎,在好多年前的一个夜晚,一个降临人间两三年的女孩,额头上开始滚烫起来。女孩的父亲在外地工作,生病的母亲看着怀里的她,流下了焦急的眼泪。
不知上天是否有意派祖母来和女孩作对,面对发烧的女孩和泪流满面的母亲,她冷兀地扔下一句:“我活这么大岁数了,还没有见过不发烧的小孩。喝点水得了。”
这一夜似乎很漫长,不知何时是尽头。
第二天,当母亲把女孩火急火燎地送到医院时,女孩却醒不过来了。
“求你——求你救救我的孩子!”母亲几乎是跪在了医生面前。
上帝还没有残忍到毁灭的地步——女孩活了下来,双耳却几近失聪。
都说,人们不会记得自己三岁之前发生的事情,女孩却清楚地记得母亲曾在病房里抱着她,迎面过来一个护士,推着恐怖的医疗车。而这个女孩——就是她。
受了不少非人的嘲笑,受了不少非人的折磨,仇恨,在她心底开始埋下种子。
她不再理会家人,好像不属于这个群体。在家里,她除了沉默,还多次地玩离家出走;把祖母的老花镜摔碎——我听不见,我让你看不见;初三下学期的二模考试,她甚至故意拿了零分。
……
——就是要告诉你们,我恨你们。
——就是恨你们。
地球并没有停止转动,空中的月儿不知何时失去了踪影,天空彻底黑了下去。
“十几年了,你们除了挣钱还是挣钱,啥时候考虑到我的感受了?”
这样想着,黑暗中,她再次流下了眼泪。
隔壁屋子里的父亲,也是彻夜未眠,呆呆地躺在床上。
太阳可能要把拽着的那片云撕开,再次来到世界的这一边。
经历了灯光下的一切,仇恨在她心底进一步滋生,即将结果。
可是,时光弄人,想要颠覆一切。
七年级的.寒假,父亲母亲开始了带她求医的历程。
北京、天津、上海等各省的大医院,她不知去了多少家。可是,每去一家,就绝望一次。
终于,像绝处逢生,父亲听某家医院的医生说,她的左耳能治好。
父亲二话不说,带着她在医院住了下来,终日守在她的病床边,不离不弃。母亲也继续工作,为她筹钱看病。
一天,她早晨五点半醒来,看见母亲和父亲又伏在她的床边用笔交流(他们怕惊动同病室的人,常常这样)。
她有点厌烦地想:整天哪有那么多的话说。
不经意间,她抬起头,瞥见父亲的纸条上写着:别没黑没明地干了,你累坏了,妞咋办?
而母亲的纸条上分明写着:再挣够十五万,就可以让妞去国外治疗了,这些年,可苦了妞了。
他们在陪护,没有床位,夜里是趴在她的床边打盹睡觉的。
过了一会儿,她沉重的目光开始从母亲那拿着纸条的粗糙的手转向父亲的脸——只半个月,父亲的双鬓竟然全白了!
忽然间,一股酸痛的感觉漫上心头,泪水一下子浸满了她的眼眶,她的喉咙焦燎着,双手渗出了水。
血液开始在她的身体里沸腾起来,她忘记了自己是个金贵的病人,不由地扯开被子,跳下了病床。她的心命令着她的双腿,对着她的服母,砰然间,跪了下来……
太阳终于把拽着的那片云拨开,来到了世界的这一边。
——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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