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生
向玻璃大门,直直望去。大厅里已灯光黯然,微型聚光灯笔直投下,四周的景象使人感到不真切。
大厅正中央,唯一一束由下至上的白炽灯光打在一簇圈呈团状的景观花内侧,花瓣被映衬出朦胧的色彩,能隐约看见后方的雕像立碑上的“白求恩”几个大字。
夜晚的医院,一切显得压抑沉寂。
我极少在夜晚去医院,这次去还与母亲同往。进入大厅绕过一个拐角,母亲轻轻牵住我的手,带我径直走上楼梯。楼梯口漆有白绿的墙漆的墙壁上挂着楼层的铭牌。二楼是妇产科。即使是夜晚,楼内依然有人群窸窣的交谈声,急促的脚步声与婴孩啼哭的声音。
我有些心不在焉,亦步亦趋地跟着母亲的脚步。与之前不同的是,猛然踏入四楼的寂静竟让我感到无言的压迫。我能听到墙上正滴答作响的挂钟发出的旋转声,有人轻轻将门掩上的声音,以及我突然转急的噗通噗通的心跳声。我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四楼的铭牌上赫然写着重症病房几个大字。
幽暗的长廊似乎看不到头,只有头顶吱吱作响的白炽灯的微弱光芒忽明忽暗。母亲牵着我的手来到了一间病房前,里面似乎并没有人在。母亲轻敲两声门板缓缓将门推开,过于明亮的光线照得我有些晃神。床上躺着一个已过古稀之年的老人,姓林。她是我母亲少时同窗好友的母亲,按照辈分,我应该叫奶奶。她的床头挂着吊瓶,流食袋;身上遍布着各种管道,氧气瓶和心率探测器。
我记得在幼时会过林奶奶几面,林奶奶一家人都尊为师长教书育人,若说是书香世家大抵是就如此了。印象中林奶奶虽已面容已显老态,岁月的褶皱无法再抵抗时光的流逝爬上面庞,可眼神依然精神明亮,头发总是打理得一丝不苟,衣着端庄大方,整个人俨然透出一股书香之气。而今之见,老人本就瘦削的身体显得干枯僵硬,眉间有长年所积的蹙痕,那曾经饱满的“川”如今却俯在眉心毫无生机,绿色的氧气罩遮盖了近半的干枯的`面庞,粗重的喘息声嚯嚯作响。让我无法释怀的却依然是那双眼睛,虽已蒙上一层薄雾,却安宁与慈祥异常。
我无法理解为何林奶奶深知自身生命将尽却依然可以做到安宁坦然至此,看不出一丝惊慌与忐忑。母亲从病房走出紧紧的攥着我的手,眼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母亲是个感性至极的女人,内心依旧像个十六周岁花季少女,生死在她心中或许还无法完全的承担,她更迫切地需要情感的依偎和呵护。可我却似如鲠在喉,无法多吐出一个字来。我只怕自身无力面对终有一日导管插遍全身,只能靠呼吸机与流食袋生活时会感到恐惧与惊慌,无法度日,求得安宁。
我害怕年老的时候变得无能为力,不能选择的时候被迫做一些丧失尊严的事情。比如失去了明确的意识还要生存;需要安静的死去时还要切我的气管,我也没有能力阻止别人做这些。我害怕自己年老时会变得软弱。所以,我害怕自己不够豁达,年老时就会变得困难。
母亲几日之后再与我提起,说在次日,老人还是未能熬过。我红了眼眶,撇开脸去,生怕透露出一丝情绪,心却无法克制得猛然跳动,鼻头微酸。脑中只回荡着那句:
何以渡生?诸行无常,是生灭法。生灭灭已,寂灭为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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