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里的春天
若从温度上来说，在这严冬里唯一能找到春天的地方恐怕只有这儿了——澡堂。
前一秒，你还搓着手哈着气，揉搓着冻得通红的脸颊，埋怨着冬天的冷；下一秒你便会感到由衷的舒服，掀开隔着的那层厚厚的帘子，你便由冬天过渡到春天，你的毛孔不再畏惧严冬的寒流，而是安心地大口大口地呼吸起来。这时，你也不得不承认，澡堂真可算是个冬天里的好去处。
放下篮子，我张望四周，今天人还真不少，有在外面的皮垫座上脱衣服的，有躺在里间的大坐垫上的，还有在蒙了水汽的大镜子前梳头的，一个个七嘴八舌，嬉笑闲聊。放眼望去，竟没有一张熟悉的面孔，此时我的脑子里冒出了一个奇怪的想法：若是把这些女人瞬间定格成雕塑，那定是一组神态各异、极富感染力的艺术品。
我只沉默着，拎着篮子走向最里头的水龙头那边去。虽然只有五六个人洗，不过迎接我的仍是一阵劈头盖脸的蒸汽，我总觉得澡堂之所以会如此暖和，不是因为水汽，而是人气，是许多人聚在里面而“凝”成的“暖”。
“甜甜啊，今天怎么一个人来洗？你妈妈和弟弟呢？”水汽朦胧中传来一个清晰而圆润的女中音。我一惊，目光流转中搜寻着声音的源头。那张逐渐靠近的女人的脸很和善，眉眼间似有似无地含着笑。这是一张陌生的脸，或许她认识我的家人，但我却似乎对她没什么印象，可我依旧微笑着回答了她，毕竟这样的寒暄是很能温暖人心的。一个个女人走过我身边，一张张陌生的脸，寒暄的却不少，“甜甜长高了嘛”，“你多大了”，“上初几了”，这样的`问话一会便有一句，使我不得不警醒着，不让自己呆站在那儿沉入水与蒸汽的梦中去。一个人来澡堂原是很寂寞的，眼巴巴地望着人家三两成群，心里羡慕得要命，沉默又更显得寂寞。可今天我一点儿也不寂寞，女人们的寒暄使我不再沉默，好像从温室里刚搬进来的小花儿，感到无比的欢欣。
洗完澡后，我穿好衣服，拎着篮子走到外面，爷爷还没出来，我便坐在沙发上等他，一边仔细打量起那个柜台来。那是个不过两三米长的柜台，木质的，被漆成深红色，仿佛从我记事起，它就在那儿了。那柜台后有把垫了枕头坐垫的长长的藤椅。那上面常坐着一位慈祥的老奶奶，剪着齐耳短发，戴着老花镜，或织着仿佛永远也织不完的毛衣，或者与坐在里面的客人聊天。现在她的腿边多了一个小女孩，是她的孙女，似乎很调皮，两个脸蛋上都是冻疮，却很招人喜欢，她像小鸟一样飞来飞去，又笑嘻嘻地叫我姐姐。她奶奶见她手冷，便给她充了个热水袋，她二话不说便塞进我怀里，我还给她，她又塞给我，并用一种执拗的眼神盯着我的眼睛，使我不能拒绝。那是多么可爱、令人感动的眼神呵！竟使我一时回不过神来。过了一会儿，她又小鸟儿似的快活地“飞”走了。
爷爷出来了。我同他一起走了出去。这时，我突然觉得，澡堂就好像冬天里的春天一样存在着，处处洋溢着暖暖的人情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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