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择
姑苏城外，枫火，舟月。
一位书生，一路风尘，半夜钟声……公元735年的那一个夜晚，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这位书生走出船舱外，只见碧色长天，月色如霜，不见当年来时路……
当年来时路，那时初到京城，少年心性，怒马鲜衣，何等意气风发志在必得。但所有的梦都在那一刻醒了——
长安城内，龙头榜前，人头攒动着，不时有着一声震耳的欢呼，也同样，不时有那一个个黯然离去的失意人。
人，一个接一个离去，直到只有一个男子，依旧立于榜前不动，眼睛已经睁得微红，眉头紧锁，嘴唇紧抿着，拳头攒紧，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似乎那通红的血液也随即流下。
他已经在这张纸上反复看了无数遍，但事实不会因此而改变。在长安城漫天的“红尘”里，已是黄昏了，“西风吹渭水，落日满长安。”原来，诗意，从来都不是想象中那般美好。
残阳斜照，霞光落地，谁曾想几月后，他却要以这种姿态走在这片已渐渐熟悉的街衢，那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存有几月前金榜题名之梦的痕迹？他已多久没合眼？在那紧张和憧憬的气氛中度过的时光，嘴角边那点点的'胡渣，眼角那几丝的血色，一双通红的眼睛，在这象征荣华富贵的土地上，他知道已无他容身之处。他抬起头望向这十月的天空。
农历十月的夜，一点一点被黑夜包围了。暗了，冷了，下霜了——
月落，乌啼，霜满天。姑苏城外，寒山寺旁。一片深蓝的湖面上，一船，一人，一月。深秋的风正刮着，他在那孤冷的船舱里，辗转难眠，推开船上的窗，是那镶在夜空的明月，青白色，像掰开的半个柚子，冷冷地搁在那里。船头微弱的渔火，不知点了多久，他终于觉得冷了，漫天的星斗，漫天的寒霜，冷得透彻，穿着长衫的他不禁打了个冷颤。那岸边抖动的火苗，没有给他一丝温暖，反而映衬着寒霜更寒，冷月更冷。
想起离乡时亲人的祝福，入长安城时的意兴风发，考场中的自信，揭榜时的期盼，所有的一切都已经渐渐溶解在整片黑暗之中。他不禁苦笑一声，一杯清酒，他挥笔写下了《枫桥夜泊》。
然后，然后一千多年来，无数学子一次又一次地读他的诗，无数人一次又一次来到他当年泪洒霜江的地方，无数人一次又一次走进张继那落寞的梦里，走进他在公元753年那一晚的无眠里，走进他的《枫桥夜泊》里。
千百年后的我在想，如果可以选择，他会选择那晚的失意，还是选择千百年的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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