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老太

酷老太

她总是搬个小板凳坐在自家门前晒着太阳，看到我回来就抬起头来眯着眼睛对我笑。

这时我会跑到她跟前窝在她腿边，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她像是我的哆啦A梦，总能变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来逗我开心。而今天她手里只拿了一片绿色叶子，我有些失望的起身准备离开，余光扫过她的手，就那样随意翻折着，竟然折出了一枚“绿戒指”。她轻轻拉过我的手给我戴上：喏，多漂亮。就这样，眼前这个得意的笑着的老太太无疑成了我童年时光里最崇拜的人。经她的手倒腾过的东西窦成龙我的最爱，床前的布娃娃，书桌上的相框，甚至头上漂亮的麻花辫。有时我也觉得好奇，于是在晚上趁她睡着时偷偷的观察她的手，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有因为操劳而变得皱巴巴的'皮肤和指尖一层厚厚的茧。

如果你在睡梦中听见翻箱倒柜的声音，千万不要怀疑是家里遭了贼，因为仅仅可能是你的奶奶要出门了。当我还在被窝偷懒的时候，这个比我一个十几岁姑娘还要爱美的小老太太一件件的换着衣服在镜子前认真挑选，她几近花白的短发仍值得她细心打理一番，脚上的小皮鞋擦得程亮，随着她矫健的步伐一闪一闪的晃人眼睛。打扮完了她会很满意的笑着，憨厚至极。她实在是热心，自家的事情忙活完了还要东家逛逛西家窜窜的给人帮忙，和人唠嗑，浑身有着使不完的劲。忙了一天回到家还要留着点力气跟我爷爷拌嘴。

我是个热爱生活的人这多半来源于她。无论生活是什么样，她都能把每一天过得阳光明媚。我家里随处可见的花花草草，窗台前，镜子边，饭桌上都有它们的影子，院子里的月季，仙人掌，吊兰还有些她自己也叫不上名来的植物每天聚集在一起开会。她会带着我走很远的路去买好吃的东西，会在黄昏时坐在路边石头上给我讲故事，会在树荫下捏着嗓子给我唱戏曲。我从小不爱学习，只喜欢写写画画，翻翻闲书，全家人都反对，只有她会笑着支持我，然后说我有点她的意思。

在我十几年的生活里，她的分量重中之重，我也乐于跟在她屁股后面看着她的活法，我的眼里她是那样一个闪闪发光的人。后来的故事就好像一场劫难，纵使顽强抵抗，她仍是没能逃过。

在我看来她一向腿脚灵活，上山下地不成问题，可是那年她在地里跌倒了，摔坏了胳膊。爷爷指责她说挺大年纪了还一点也不安分，我也在一旁担忧的看着她。她依旧是笑着说我们大惊小怪。可是胳膊没好，一直没好，随之带来的是一身的病。她很少能出门了，衣柜也常常锁着，家里的花也顾不得照看。我是住校生，听家人说她经常发脾气，什么事都做不好时会埋怨自己。可放假回家她见了我一如往常那样笑得开怀，却不似从前那么精神。我哭了，觉得她这样一个美好的人不该承受这么多痛苦。

可偏偏不遂人意，两年后，毫无征兆的她又患上了淋巴癌，脖子那里生了那么大个疙瘩，只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这对于她这样爱自由的人来说是多大的痛苦。去了很多医院也做了手术却无济于事，她身上那条长长的疤痕我还依稀记得，当时看了觉得触目惊心。终于她脸上没了笑容，我常在和她说话后背着所有人在哭，我知道她也害怕了，短短几年被折磨得不成样子，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

她离开时，我没有大哭一场也没有吵闹，平静的反常，在家人们的哭泣中我的表现似乎格格不入，不是没有感情，是还没来得及消化这突如其来的失去，我觉得她一直还在。后来在学校的一个晚上我躲在被窝里哭湿了枕头。

酷老太，你知道吗？我长大了，很多东西也改变了。可我还能想到你在的时候这个家的样子，你陪我走过的那最灿烂的时光，你教会我的那些品质将是我一生珍贵的宝藏。

即使最后我在病床前感受到你对死亡的恐惧，你依旧是我心里最酷的老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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