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的麦子
遥远的麦子
在灯火林立的城市中逡巡，在大车小辆的闹市里踟蹰，看着那些来去匆匆的身影和刻板的面容，心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当城市的风烟淹没了熟悉的往事，宽大的现代化公路碾过了乡村寂寞的街口，便有许多东西开始迷失，而我更象个弄丢了玩具的孩子，心中纵有万般无奈苦涩，却找不到一个借口诉说。于是一个隐秘的冲动开始回溯，这个无常的春天，苍郁的气氛似乎正在酝酿某种惨烈，而我的目光以一种不可言说的执著投向了一株遥远的麦子。
记忆中的天空总是很蓝，也总有悠闲的云朵自由漂浮。孩子的欢笑和着哗哗的流水，在老套而清新的旋律中漫延滋长。乡村快乐的生活是建立在土地的丰腴之上的，春种秋收，夏晒冬藏，某种潜在的力量缓慢有力的运行，一个个起起起落落的日子便有了不同的内容。我记忆中那个清瘦的早晨就在此刻无比清晰的呈现出来。
爷爷天不亮就在院子里忙碌起来，那些被四处搁置的镰刀在同一时刻伴随着爷爷的咳嗽集散于院中，爷爷一边用力的磨刀一边抱怨：才一年不用怎么会锈钝的如此厉害。他大声喊我起床。爷爷说过了端午，雨水大，太阳毒，割晚了麦子就会熟掉头，农时不等人，庄稼人就得谈庄稼事，不能懒被窝。那时的爷爷还很健硕，在通往麦地的小路上我只能一路小跑着去追赶那个大步流星的背影。
但我们还是来得早了，除了少数的麦穗泛出金黄的色彩外，绝大多数的麦子还闪着青绿的光辉。我站在地头，太阳立在我的身后，它鹅黄的脸蛋还没有多少神彩。爷爷一遍一遍的抚摸着麦穗，在氤氲的.雾气中那个苍老的背影愈发显得慈爱。那些青绿的麦穗，在爷爷的手下沙沙作响，它青绿的麦皮紧裹着一个个青涩饱满的梦，它在去年的冬天就准备奔赴一场盛宴，它抱紧每一粒雨水，挺着腰杆吸收阳光，和肆虐的风赛跑，与一场场不可预期的灾难争斗，在这个和风轻送的早晨，它似乎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似乎完成了一个庄严的使命。
爷爷还是准备割麦了，他说这些麦子早已灌浆，只须一个中午的暴晒，麦子就熟了。他弯腰挥镰，大片大片的麦子在他的身后倒伏成一个整齐的队列。我总觉得爷爷割麦的动作是极富诗意的，就好象某个乐章中一个跳跃的音符，又好象一曲悠扬的旋律中一个漂亮的休止，于是爷爷和那些麦子一起回归于我的记忆，他们都是富有生命质感的语言。
我左手刚刚握住几棵茎叶冰凉的麦子，一些风轻轻的从背后推来，我感受着这些慰藉至极的凉意，直起腰身享受这个早晨怡然的馈赠，就在这一刻我被眼前的一幕震撼了。大片大片的麦子随风而舞，仿佛一块巨大的黄绿色的布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使劲的摆动，这股力的波浪向四面八方传递，整个田野在同一时刻晃动起来，那些饱满的麦穗一下变得狂野起来，它们做着无规则的律动，完全不顾风的旋律，只知道忘情而舞，就象沉醉于某个特定的情境，只知道要倾尽所有生命的热情。天地一时间变得阔大起来，而我渺小如芥，有那么一瞬间我感到了一种灵魂的迷失，就象自己了变成一株麦穗，要用尽最后的力量去证明一种价值的存在。我不自觉的顺着麦垅跑动起来，一株株麦穗从我的手下滑过，我清晰的倾听到了一曲生命的吟唱，那些热情的麦子向我诉说着生命的真实与感动。我忽然明白，爷爷抚摸麦穗时，分明进行了一场对话，是一个灵魂对另一个灵魂的深情诉说，麦子的生命是没有尽头的，在一株麦子扑倒的一刻，它就完成了一次精神的升华，它无比真实的走进了我们的躯体，以另外一种形式延续着生命。清淡的麦香和着潮湿的土腥味悠悠的飘进了我的神经，我用力的吸着鼻孔，把这个早晨深深的写进了记忆。
记忆早已无迹可寻，如今的麦田早已变成了无数个独立的领地，名目繁多的广告牌热热闹闹地遮蔽了麦苗真实的绿色，爷爷的镰刀早已锈蚀多年，我的爷爷已成了一位名副其实的老人，他的胡子全白了，我常觉得他弯曲的身影象极了一株成熟的麦穗。
那些可爱的麦子都去了遥远的地方，仿佛是一个不曾有过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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